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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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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崇昭賜府於謝則安。

這一舉動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。謝則安畢竟是駙馬,從前趙崇昭與晏寧感情極深,趙崇昭給謝則安賜一處府邸並不是什麽大事。謝季禹已成潼川謝家之首,府中借來送往十分繁忙,對於早已入朝為官的謝則安而言未免不太方便。

人多眼雜,謝則安怕如今的謝府守不住事兒。

令許多知情人吃驚的是,趙崇昭竟給謝則安賜了一處老宅。那老宅封禁已久,原主的下場也不太好,怎麽看都是不祥的兇宅。很多人暗暗嘀咕:“難道他們根本沒和好,這是故意寒摻謝則安?”

李氏原本也這樣認為,還是謝季禹勸服了她。那人下場雖不好,卻曾經贏得無數人讚譽,謝則安能住進那人的故居是好事。一來能讓謝則安向那人學習、靠攏,二來也能讓謝則安時刻牢記謹言慎行,不要重蹈那人覆轍。

這種希冀聽起來很矛盾,但謝季禹確實是這樣想的。

謝季禹握住謝則安的手說:“三郎,有些事你比我看得深,所以你能走得比我遠。可一國之君畢竟是一國之君,那人就是前車之鑒。”

謝則安說:“阿爹放心,陛下會把那宅院賜給我,自然是想牢記當年的教訓。我會小心行事,絕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。”

謝季禹點頭。

謝則安又勸撫了李氏一會兒,帶著人去打理新宅院。謝大郎和二娘去走了一圈,把府中幾處容易出問題找了出來,商量著給謝則安布防。謝則安沒拒絕他們的好意,和匠人商量起其他方面改造方案來。

謝則安不想大興土木,主要是在現有基礎上搗騰搗騰。張大義手底下有一批得用的匠人,他和他們熟稔得很,沒一會兒便敲定了所有事宜。

不到一個月,由趙崇昭親自題匾的“謝府”落成。

是“謝府”,不是“公主府”。這代表這宅院是賜給謝則安本人,而非賜給“駙馬”的。

這是不合儀制的,譚先生父親當初已官居一品、位極人臣,府邸是百官之中規格最大的。要是謝則安以駙馬身份接受還好,以公主之尊稍微逾矩不算什麽,可趙崇昭題的字是“謝府”啊!

不過謝則安如今明顯是趙崇昭身邊的紅人,終究沒人願意站出來說什麽。

當然,並不是所有人都選擇閉嘴。

有個叫耿洵的人,一直在秦明德手底下做事。耿洵為人剛直,和秦明德極為投緣,見這種明顯不對的事秦明德卻緘口不言,耿洵在朝會上站了出來。這次彈劾罵得極狠,趙崇昭和謝則安都被罵得狗血淋頭。

趙崇昭被罵懵了。

在他心裏,謝則安住多大的宅院都是應當的,哪會在意這點小事。聽耿洵話裏話外的意思,明顯是只給他兩條路:要麽別給謝則安賜府,要麽把“謝府”改成“公主府”。

趙崇昭哪會樂意!

謝則安與晏寧的婚事他一直耿耿於懷,耿洵這是要他時刻想起謝則安曾是妹妹的駙馬嗎?趙崇昭面沈如水。

這不過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,他卻明白了謝則安曾經的猶豫。

他連賜個宅院都不能隨心肆意,哪能給謝則安什麽保證?

趙崇昭正要發飆,卻見謝則安朝他搖搖頭。

趙崇昭的火氣瞬間被謝則安澆熄了。於他而言,謝則安是最好的鎮定劑。只要謝則安站在那兒,他什麽火都沒了。

趙崇昭耐心聽完耿洵的話,微微頷首,說:“耿卿說得有理。”

耿洵原本篤定自己會惹惱趙崇昭,所以用詞越發不留情,大有“幹完這一票就被貶離京城”的思想準備。聽趙崇昭這麽一應和,耿洵突然不知該說點什麽了。等秦明德往他這邊看,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:“那請陛下收回成命。”

趙崇昭輕飄飄地說:“容後再議。”

耿洵被噎住了。趙崇昭說的“有理”果然只是嘴裏說說而已,這不,馬上又使出拖字訣。

耿洵想要再爭取讓趙崇昭給出準話,姚鼎言站了出來。

姚鼎言說:“我認為此事不須擺到朝堂上來爭論。”他看了謝則安一眼,“這點小事有多難辦?宅院不合儀制,何不只開半邊,等來日謝少卿官居一品再開另半邊。這樣一來不久兩全其美了?”

謝則安一頓,看向位於前列的姚鼎言。姚鼎言這話看著像在替他出頭,其實不然,一來誰都不喜歡住在只能用一半的宅院裏;二來呢,“來日官居一品”這種話太張狂,明顯是在給他拉仇恨!

謝則安心中微微嘆息。

姚鼎言向來是這樣的,為了新法能和所有不支持他的人翻臉。

姚鼎言終究還是對他極為不滿。

趙崇昭現在不算傻,也聽出了姚鼎言這番話中的深意。他看了謝則安一眼,還是那句話:“此事容後再議。”

下朝後趙崇昭馬上把謝則安找了過去,問道:“你和姚先生出了什麽事兒?”

謝則安微頓,據實以告:“當初陛下你選徐先生為相,我沒有為姚先生說話,所以姚先生不太高興。”

趙崇昭一向對姚鼎言推崇有加,聽到謝則安這麽說,頓時皺起了眉頭。

謝則安沒讓趙崇昭繼續往下想。他說道:“姚先生的脾氣我知道,他就算氣我也不會來暗的。像今天這樣,我真出了錯他才會站出來糾錯。”他握住趙崇昭的手,“這次是我沒註意儀制的事。”

趙崇昭賜府是謝則安要求的。

皇權時代,階級觀念貫徹在衣食住行之中。無論是百官還是百姓,吃喝穿住都有限制,一品大員能住的宅邸給個四五品官去住是不符合“規定”的。謝則安雖然對刑律爛熟於心,在這些方面卻總是疏於考慮。

趙崇昭比誰都了解謝則安。

謝則安對他、對趙英,向來沒多少敬畏之心。在外人面前謝則安的表面功夫沒落下過,可他骨子裏卻只把他們當普通人來對待。在這種“你我平等”的觀念下,謝則安忘掉這點小事實在再正常不過了。

趙崇昭說:“三郎你不用註意。”

謝則安說:“不,這事給我提了個醒。”他收緊手掌,“現在還不是我們可以肆意的時候,只有你成為大多數人認可的明君、我成為大多數認可的良臣才能更自在地在一起。”雖然那時候肯定也阻力重重,不過表面上的“明君良臣”總比昏君佞臣來得好。

大夥都是有從眾心理的,要是兩個人都被交口誇讚,很少人會往別的方向想,他們再親近都只會被傳為君臣相得的佳話。

謝則安躍躍欲試:“我們一起來刷出好名聲吧。”

趙崇昭和謝則安認識得早,謝則安說“刷出好名聲”他也聽得懂——因為謝則安早給他科普過什麽“刷好感度”“刷仇恨值”之類的詞兒。見謝則安興致勃勃,趙崇昭心裏的郁悶一掃而空:“好!”

趙崇昭按照五品官的儀制把譚先生父親的府邸封了一半,不過挑的都是不太重要的地方來封,主屋和東西廂房都沒影響,前方的園子也留了大半。而且說是封,不過是弄了個門把那些地方鎖上罷了。

總的來說,宅子還是全歸了謝則安。

謝則安安然地開始修葺新宅。

沒想到動工沒幾天,徐君誠把他找了去。謝則安麻溜地去見徐君誠,一見面,徐君誠就說:“你該辭了那宅子。”

謝則安乖乖認錯:“先生教訓得是。”

徐君誠教了謝則安那麽久,哪會不知道謝則安這是“虛心受教,死不悔改”。他說道:“既然你敢接受那宅子,應該聽說過那人的事吧?雖然那人已經去了幾十年,可他在許多人心裏還是很不一般的。從那會兒走過來的人,如今大多門生滿天下,你姚先生在朝會上說的那番話已經傳到他們耳中。”他頓了頓,“他們大多不太喜歡狂妄的後輩。”

謝則安腦袋一轉,馬上明白徐君誠指的是誰。這明顯是在說秦老太師啊!他說道:“讓先生費心了。”

徐君誠說:“你姚先生那番話把你推到了風口浪尖。”他看著謝則安,“你與他是不是起了什麽矛盾?”

謝則安說:“沒什麽矛盾,”他回視徐君誠,“姚先生大概是怪我不支持新法。”

徐君誠說:“你不是一直在幫他嗎?”有些事別人不知道,徐君誠卻是知道的。張大義手上那農業合作社正是謝則安的手筆,這東西怎麽看都和姚鼎言的主張不謀而合。

謝則安不說話了。

在姚鼎言眼裏,沒有卯足勁為新法搖旗吶喊的人都不能稱為“新黨”。他做的許多事雖是在為新法做準備,卻也在某種程度上拖住了新法的腳步。

姚鼎言等了那麽久才等到機會,怎麽肯陪他磨洋工?

這些事謝則安都明白,他也想和姚鼎言好好談談,可姚鼎言那麽固執一個人,怎麽肯聽他說?

徐君誠拜相之後,姚鼎言已經壓下了他的拜帖許多回,他連姚鼎言的面都見不著。

他們這麽多年來師徒一場,突然變成這樣,饒是謝則安再想得開,難免也有點難受。

徐君誠眼力過人,見謝則安面色微黯,哪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。

徐君誠說:“三郎你不要太介懷,你姚先生總會明白你的。”

謝則安點點頭。

從謝府出來,謝則安正要回府,突見一個眼熟的內侍跑了上來,氣喘籲籲地說:“三郎,九爺不行了!”

謝則安微愕,趕緊說:“走!”

內侍口中的九爺是個老太監,當初負責管著趙英的暖房。謝則安與九爺打賭,要是第二年能讓京城人都能在冬天吃上新鮮的蔬菜瓜果,往後九爺就給他打理那批溫室大棚。

從那以後,九爺就是農業合作社的中堅力量。九爺對育種極有心得,要不是有他在,農業合作社也沒法因地制宜地拿出好種子。這兩年九爺身體每況愈下,卻沒有多休息半天,反倒抓緊時間培養了好幾個接班人,將畢生的經驗都教了出去。

聽到九爺病重,謝則安哪能不著急。

謝則安快馬加鞭地趕到九爺所在的莊園。

莊園中的氣氛十分壓抑,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憂心。謝則安快步走進九爺房間,只見九爺虛弱地閉著眼,氣息已經極為微弱。

謝則安走到床邊拉住九爺的手:“九爺!”

九爺這才睜眼。看清謝則安後,他的第一句話是交待正事:“我這位置,你要找個信得過的人來接手。我那幾個徒弟才能是有的,管事卻不太行,你找能信任的,外行不懂育種也沒關系,懂用人就成了……”

聽到九爺的話,謝則安眼眶一熱。

九爺雖是太監,心中記掛的卻是百姓。初見時九爺冷硬得不通人情,結果做起事來卻是最傷心的。

謝則安說:“九爺您做的事功在千秋,往後誰都不會忘記您的。”

謝則安這不是虛話,九爺這幾年來幫他把許多“洋物種”本土化,正是有九爺在他才有底氣籌建農業合作社。

九爺聽完後卻說:“身後的事與我何幹,三郎,我原本已準備好一輩子老死宮中,老來能跟你做這樣的大事,此生無憾了。”

九爺氣息漸弱,再沒說出半句話來。

謝則安看著九爺臉上安祥的神色,心中難過又悵然。有時一些事只是他念頭一動,對於像九爺這樣被他游說來替他完成那麽一個“念頭”的人來說,卻是得傾盡一生去完成的“大事”。

他走得越高,影響到的人就越多。

也許真如他自己所說,有朝一日他會變得貪戀權勢、不願放手——或者說不能放手。就算不會為自己的功名利祿、榮華富貴所羈,也得為九爺這樣一心為他辦事的人死抓著手中的權力。

到時他真的能從容抽身嗎?

謝則安心情沈重。

他親自替九爺操辦了喪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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